文／赵晓霜

    “……马孝他妈病了，啥都吃不下，咋办？马孝想到老太太平时最爱吃牛肉，就选了最活泛、最容易入味的牛肋条和牛筋头肉，先稍微腌渍一下，再放进些八角、三奈、花椒之类的香料和冰糖、甜酱，用文火慢慢地煮，一直煮到牛肉酥软、汁浓味鲜，才捞出来，切成薄片，装在铺了干净桑叶的盘子里。 牛肉红亮、桑叶碧绿，老太太一看就有了食欲，问儿子这是啥牛肉啊？马孝随口说，盐叶子牛肉——这就是盐叶子牛肉的来历。嘿嘿，你们还不晓得吧？这马孝是回回，他的老婆却是个汉族女子，两口子要多恩爱有多恩爱，盐叶子牛肉的生意就是从他们手上红火起来的哦！”

     香嘴蒲的一只脚才迈进望江楼的门槛，就听到王掌柜正给客人重复他前几天在这里摆的龙门阵。他先长长地“哼”了一声，然后才说：“你又在拿人家的金粉往自己脸上抹。”

     这王掌柜是个回回，他的老婆也是个汉族女子，所以，他总是不放过任何机会，借人家的故事来抒自己的情，表示他们两口子也和马家的先辈一样，孝顺、恩爱、还会做生意。

     一听见香嘴蒲的声音，王掌柜赶紧小跑着过来，说： “哥子，今天客人多，委屈你老人家和一个年轻人共用一个雅间，要得不？”

     “哪个？”香嘴蒲一听这话，脸上立马就写上了三个字：不高兴。

     “是个读书人，文文静静的，我已经跟他商量过，说你老人家就是大名鼎鼎的美食神仙……”

     话说到这里，两个人已经到了雅间门口。香嘴蒲转身对王掌柜说：“ 哥子我今天只吃你龙门阵里那道菜。”

     王掌柜满脸堆笑地跟在后边答应：“要得！要得！”

     他明白，香嘴蒲这是想要他去跑腿：保宁府各大酒楼的老规矩，客人加了这道菜，店家就必须赶去盘龙街的马家铺子买回来。

     香嘴蒲说着话，一掀帘子进了雅间，正看到一个年轻后生侧坐着，面对窗外的嘉陵江在品茶，面前摆着三样菜：松花皮蛋、保宁醋蒜、凉拌“太子登” ，对面还有一个空茶杯。

     一听到掀帘子的声音，年轻人随即就站起来拱着手说：“是蒲先生吧？学生在此恭候多时了。请！” 然后又对正殷勤添茶水的王掌柜说，“我还有一道菜也快了吧？”

     王掌柜赶忙回答：“早就喊小二去买了。马上就来！”说完，来回看了二人几眼，才退出去。

     香嘴蒲也不客气，径直走过去坐下，开口就问：“年轻人，你从哪里来？贵姓呀？”

     “学生免贵姓晏，晏阳初，巴中人氏，现就读于保宁府华英学堂，不日即启程前往成都华美中学。” 晏阳初很有礼貌地回答。

     两人碰了茶杯，一边是俊杰指点江山赞阆苑神奇秀美、一边是怪才引经据典夸巴中人杰地灵，正说些不着边际的客套话，王掌柜进来了。见两个人坐在那里像是赶考的秀才，王掌柜的一颗心这才回到了肚子里。他把一盘切成薄片的盐叶子牛肉放在晏阳初面前，却偏着脖子对香嘴蒲说：“你哥子的那一份还要等一会哦。”

     席上的一老一少没想到无意间竟点了同样的菜，愣了一下，都大笑起来 。这一笑，气氛就宽松了。

     “能在这嘉陵江边邂逅美食神仙，真乃人生一大快事！”晏阳初看看香嘴蒲、又看看窗子外面的风景，很认真地说， “前几天，学生和几位好友来望江楼小聚，得以亲聆先生讲盐叶子牛肉的掌故。现在学生就要离开保宁府、游学天涯了，临行前忍不住想再来这里看一看浩荡的嘉陵江、尝一尝饱含着孝心和真爱的盐叶子牛肉——因为，一样的山水、一样的亲情，这里虽不是巴中，但却曾经是巴国的国都呀！”

     话音才落，王掌柜又进来了，笑盈盈地放了一盘和刚才完全一样的盐叶子牛肉在香嘴蒲面前。

     香嘴蒲像是被晏阳初刚才的话感动了，指着刚端上来的盘子，难得严肃地说：“年轻人，今天我就把这盘盐叶子牛肉送给你，希望你以后想起它的时候，也能想起这嘉陵江边的故事。”

     “谢谢你的礼物。” 晏阳初隔了桌子把他的茶杯举过来，轻轻碰了一下香嘴蒲的茶杯， 然后看着眼前的两盘盐叶子牛肉， 轻声说：“原料出自深山、技法源于祖先，滋润红亮、浓香盈齿，既是自啖之美食、亦为赠友之佳品，实乃华夏珍馐也！”

     “好一个‘华夏珍馐’！我老头子嘴里，最多也就只能蹦出个‘阆珍’、‘川珍’，哪里想得出‘华珍’两个字哦！” 香嘴蒲望着晏阳初，一副心服口服的样子。

     第二天，晏阳初离开保宁府的时候，果然带走了香嘴蒲送给他的盐叶子牛肉。

     后来，香嘴蒲再去望远楼，一提到盐叶子牛肉，就只给王掌柜说两个字：“华珍。”

     后来，香嘴蒲听说晏阳初从法国留学回来办起了“大众教育联合会”，连毛泽东都去做了义务教员，他也只说了两个字：“华珍！”